沈为欢率先推开门。

　　红布，红色的电烛台，暗红色的地板……铺天盖地的红色给她吓了一跳。屋内到处摆着神像，空气中透着一股很浓的檀香味道。

　　外室和内室用一道黑色的帘子遮住了，她看不清室内的情况。

　　这个神秘中又透露出诡异的房间着实给沈为欢吓了一跳。说实话，她胆子挺小，从小到大都属于那种白天听了个鬼故事，晚上都不敢睡觉，必须得把室内所有灯打开才敢闭眼的胆小鬼。

　　她心里有点发毛，定定地站在原地，回头瞄了一眼顾行霈。

　　在红光的照射下，顾行霈的脸也变成了红色，不过这红色并不温暖，反而让他看起来平添了几分诡谲阴戾。

　　顾行霈原本在四处打量着室内，察觉到她的目光，冲她安慰似的点了点头，带头往房间里走。

　　有顾行霈在前面开路，沈为欢的心稍微安定了些，跟在顾行霈身后，走进了室内。

　　室内开着白炽灯，光线一下子亮堂起来了。没有神像，也没有红光，是个整洁干净的房间，就像寻常人的卧室一样。

　　算命师傅坐在房间里临窗的榻榻米上，是个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，正在闭目打坐，等沈为欢和顾行霈走到他面前才睁开了眼：“两位小缘主所为何事。”

　　沈为欢刚准备把情况说明，顾行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，狠狠地攥了一下。她一时吃痛，没发出声。

　　顾行霈这是发什么疯？她刚瞪了顾行霈一眼，还没来的及问他干什么，顾行霈嘴角挂着笑，抢先开了口：“最近我们俩觉得身体不太舒服，师傅帮忙看看呗。”

　　顾行霈这话说得意味不明，一点也没交代他们两个的情况。沈为欢有点奇怪，琢磨了下才明白了顾行霈的意思——他是想测一下这个师傅有没有真本事，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灵魂置换了。

　　“嗯。”算命师傅审视地看了他俩一会儿，闭上了眼。

　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，没人说话，正当沈为欢以为师傅睡着了时候，师傅终于睁开了眼：“我看见你们身边有妖邪作祟，如果不处理，将会有血光之灾……”

　　这话挺熟悉的，不是电视台词吗。

　　什么妖邪？沈为欢纳闷，她和顾行霈两个活生生的人，谁是妖邪？

　　“妖邪现在就在你们身边转悠呢。”见沈为欢和顾行霈没有太大的反应，他又加重强调了一句。

　　“卧槽。”虽然知道这是他编的，沈为欢还是搓了搓胳膊。

　　“还有呢，”顾行霈还是那副意味不明的态度，不承认也不否认，“师傅还看出什么了？”

　　师傅可能没想到这话没有用，盯着顾行霈看了好一会儿，看样子是准备赌一回：“你身上的问题比这位女缘主的更大，今天是来看你的问题吧。”

　　顾行霈摇摇头没说话，但用表情充分表达出了“你可真能扯啊”的含义。

　　“看！这就是妖邪强迫你否认！”师傅义正言辞，“你已经被它蛊惑至深！”

　　顾行霈：“……”

　　沈为欢：“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　　太能扯了，真的。沈为欢一边笑一边扯着顾行霈的衣角摇了摇：“走吧。”

　　“休想走！”师傅突然站了起来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们俩的身上撒了一把灰，又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把木剑，就要从榻榻米上跳下来，“妖邪，看剑！”

　　虽然是一把木剑，但扎在人的身上估计也挺疼。沈为欢骂了一句脏话——这师傅是容嬷嬷的弟子吧！容嬷嬷用针扎人，他用剑扎人。

　　眼看那把剑就要朝顾行霈扎过来，沈为欢想都没想，一脚踹在了师傅的腰上：“滚蛋！”

　　师傅被踹地一个趔趄，后退几步，撞在了榻榻米的床沿上。他捂着腰还再骂：“看来你也被蛊惑了！”

　　“蛊惑个屁！”沈为欢窝火，这师傅像是精神不正常，她现在非常后悔走进这个铺子，“你再拦我我就揍你！”

　　说完沈为欢就拉着顾行霈走了，这次师傅没敢再冲过来，在他俩背后嘟嘟囔囔，不知道在咒骂些什么。

　　好不容易走出了这家算命铺子，沈为欢使劲拍了拍身上。也不知道刚才那个师傅往她身上撒的是什么，灰黑色的粉末状物体透着一股奇特的香味。

　　“靠。”沈为欢总觉得有一些粉末从衣领掉进了衣服里，郁闷地拽了拽衣领。

　　“应该是香灰，”顾行霈闻了闻，“没事。”

　　这师傅明摆着是骗人的。沈为欢挺气馁：“怎么办？要不再换一家？”

　　顾行霈点了点头，转身走进了糖水铺子，再出来时带了两杯颜色不一样的饮料，把透明颜色的那杯递给她：“老板说两条街之外还有一家。”

　　“哦，”沈为欢接过来，又没忍住瞅了一眼他手上那杯深色的饮料。

　　“我这个是凉茶，苦的，”顾行霈看了她一眼，“换吗？”

　　“不不不。”沈为欢急忙摇头。她喝了一口糖水有点郁闷，为什么自己想什么顾行霈都知道。

　　真烦。没有隐私权了都。

　　他俩用一上午的时间走遍了经贸附近的所有大街小巷，找到了五六个师傅，为了问路吃了五六种小吃，然而没有一点进展。

　　有一家师傅倒是看出来了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瞎说，结果正好说中了。问师傅解决办法，回答是要他们两个坐在一个大木盆里洗热水澡，水温越高越好，最好木盆下面铺着炭火。

　　沈为欢怀疑这师傅是电影看多了，这不是某个电影里的片段——铁锅炖自己吗……

　　她害怕顾行霈为了换回来真去试一试，连忙拽着他跑了。

　　从这家店出来之后，顾行霈一句话也没说。安静地站在马路边，拿手机查周边的地图，企图寻找到别的算命摊位。

　　沈为欢再神经大条也发现了顾行霈的不对劲——从上午开始，每从一家店走出来，顾行霈就会变得更加沉默几分。

　　但她没问怎么回事，估计顾行霈这时候也不想说话，索性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，点了一支烟，望着来来去去的汽车发呆。

　　顾行霈盯着手机查了好一会儿，最后疲惫地叹了口气，把手机放回了兜里。

　　“已经中午了，去吃饭吧。”顾行霈说。

　　“我不是很饿，”沈为欢摸了摸肚子，乐了，“我这一上午就顾着吃了。”

　　“你能吃那么多也是厉害。”

　　介于沈为欢太饱没有想吃的，顾行霈就领着她去了一家苏菜馆。

　　苏菜馆在经贸大厦楼上，和大厦里的奢侈品店铺一脉相承，秉持着“宰不死你”的套路，设计师大手一挥，给墙壁打通，设计出弯弯曲曲的小径，铺的是石子路，五步一假山，十步有流水，硬是把钢筋水泥做出了小桥园林的风格。里面的服务生也都穿着旗袍，声音温柔甜美，沈为欢受着氛围熏陶，走起路来都恨不得翘起兰花指。

　　顾行霈点了几个菜，合上菜单的时候问她：“你真没有想吃的？”

　　沈为欢绞尽脑汁，迫不得已想出了个小龙虾，抬头问服务员：“你家有麻辣小龙虾吗？”

　　服务员笑得很温婉：“这个没有呢，但我们家有椒盐小龙虾，也很好吃。”

　　沈为欢眼睛亮了：“来个这个。”

　　“好的，您二位稍等。”服务员摁了几下传菜器，微微欠身，离开了他们这桌。

　　等待上菜的过程依旧是沉默的，顾行霈摩挲着桌子上的茶杯不发一言，沈为欢低着头漫无目的地看着手机推送的新闻，看了半天她才发现自己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。

　　她现在的心情非常矛盾，知道自己无权对顾行霈的私事和情绪过问，一边又觉得顾行霈太不把自己当朋友，有事也不和自己说。

　　太纠结了，如果顾行霈和贺一川一样心大就好了，不用她问，自己就把前因后果倒豆子似的倒出来，说完了这件事还能联想到其他的事情，一直说到沈为欢听不下去求着他闭嘴的时候。

　　直到服务员把第一道菜松鼠桂鱼端上来的时候，沈为欢和顾行霈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。

　　这家松鼠桂鱼做得很好吃。沈为欢抬起头，刚准备问顾行霈怎么发现这家店的，突然就呆住了——

　　顾行霈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动，那块鱼肉在盘子里翻来覆去，也没有被他夹上去。

　　“……你怎么了。”沈为欢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。

　　顾行霈又试了几次，还是夹不起来那块鱼肉，索性把筷子放了下来，深吸了一口气：“不好意思，我现在情绪不太稳定，有点恐惧。”

　　“恐惧？”沈为欢瞪着眼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理性之王顾行霈还会恐惧，不过她想了想又觉得正常，“哦，没事儿，我也恐惧，今天上午第一家室内装修，太吓人了，还有那个师傅，拿剑戳我的时候我都想要报警了，转念一想警察叔叔说不定还会先批评我搞宣传迷信，迫不得已才踹了他一脚……”

　　顾行霈原本一脸凝重，听着她描述，居然慢慢笑了起来：“……我说的不是这种恐惧。”

　　“啊？”沈为欢迷茫了。

　　“是期待破灭的恐惧，”也许是缓了一会儿，顾行霈的情绪稳定了下来，他拿起筷子，这一次很轻松地夹起了鱼肉，“第一次破灭是在我们撞马桶没成功的时候，第二次是第二天，我们在同样时间撞马桶，却依旧没能换回去的时候，第三次就是今天，我们找了无数人，却没有一条解决办法，甚至他们都看不出来问题的时候。”

　　“要不，找家长吧。”沈为欢想了想说。

　　“你觉得我父母会信吗？”顾行霈笑了笑。

　　沈为欢闭了嘴，的确，他父母估计只会觉得儿子压力过大导致精神失常，才不会听他“胡言乱语”。

　　“不瞒你说，其实在今天之前我都抱着幻想，我在想万一换回来了呢，”顾行霈说，“但我现在终于决定，要好好扮演你的人生了，或许，也会很有意思。”

　　“我怎么听你这个语气好悲壮啊？”沈为欢不满意，“我的人生是多么自由！潇洒！”

　　“对对对，”顾行霈举起茶杯，“来顾同学，一起喝一杯。”

　　“我要喝啤的！”沈为欢嘴上埋怨，手却很诚实地和他碰了杯。

　　“咣当——”两杯清茶在空中碰撞，发出悦耳清脆的激鸣。